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戎马天下 > 第十二章

?

  “听说西边不太平,路上有强盗。”

  “强盗?”大胡子不以为然地笑了一笑说,“就是有强盗也抢不着你,你怕甚?”

  “听说王炎炜已经打到西边,只怕路上不好走吧?”水芹子进一步试探,心里愈来愈感到这个人不寻常。

  “噢,你说的强盗就是王炎炜吗?”大胡子立刻收起笑容,一吹唇边的浓髯,有点生气地说,“谁不知王炎炜是打富济贫的大将军,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到底是个不懂事的乡下丫头!”

  “我是不懂事呀,说错了,请你不要见怪。”水芹子连忙赔礼,但心里却激荡着止不住的喜悦,又问:“王大将军现在打到哪里?”

  “汝州都打下来了。这个连长安都知道,怎地你们这里倒没听说?”

  “我问你,王大将军手下有个先锋叫尚让,你听说过这个人吗?”

  “呵呵,我不但听说过,还见到过。这回就是他带领人马打进汝州,抓住了刺史。你知道刺史是谁?就是当朝王相国的兄弟。咦,你怎么知道尚让?你认识他?”

  水芹子避而不答,只在心里叫了一声:“我的天,他没有死!”马上又很担心地问道:“王大将军打到汝州,还会很快就走吗?”

  “你问这个做甚?你是谁?”大胡子听出话里有话,便紧追着问。

  水芹子仍然不肯吐露真情,含糊地答道:“咱们村里有个人跟尚让是亲戚,想捎个信给他。”

  大胡子不由打量了水芹子几眼,又特别看了一看她身边的青布包袱,似乎若有所悟地笑道:

  “哈,倒看不出你蛮有心眼儿。有什么信快交给我吧,我能带到。”“不,她要自己去见他,能赶得上吗?”水芹子说罢,脸上立即泛起红晕。大胡子一见,更党已猜着了几分,便很关切地说:“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走?等我到曹州去把事情办完,再带你一道去。——走,你先跟我去曹州。”水芹子连忙摇摇手说:“不,我一个人能走。沂州我都去过了!”大胡子不由一惊,不过他倒是相信水芹子讲的是真话,而且有点被她说服了。但他想了一想,忽又一摆手说:“不行,你一个人还是不要走。今天也真巧,幸亏碰上我,不然你哪能就这么一个人睡在这里?跟我走吧,我还要向你打听一件事哩;曹州城外有个崔家庄,庄上有个李铁牛,也是个庄稼人,你认得吗?”

  “崔家庄倒是知道,住着有名的崔太公;只是没听说过李铁牛。——你快告诉我,到汝州怎么走,能赶上吗?”水芹子一面说一面已经站起身来。

  “这个你不用急,准能赶上。咱们要打东都,在汝州待的日子不会短。你还是先跟我去曹州。”

  “不,我现在就去汝州;谢谢你这位大哥了。”水芹子说罢,便不容再劝地跨开步去,又恢复了她那轻盈矫健的身姿。刚才的疲劳,不觉顿然消失。

  “哎哎,等一等。”大胡子连忙追上一步,“倒看不出你这个姑娘性子恁犟。我这里有钱,你带一些在身边。”

  大胡子一面说一面已从随身的褡裢里抓了一把铜钱塞进水芹子的包袱,接着又抓了一把塞了进去。

  “够了,够了,太多了走起来沉。”水芹子一面推让,一面又急急跨开步子。

  大胡子紧追在后面叮嘱说:“你要从这里往西南走。当心,前面就是许州,那里有黄头军!我是从小路绕过来的,避开了他们。你是女的,黄头大约不会把你当强盗,不过也要小心。只要过了许州,路上就会碰到许多去投奔咱们的老乡。你和他们结伴儿走,就可以放心一直走到汝州了。——来,我还是送你一程。”

  大胡子走过去解开系在柏树上的马,要水芹子骑上去。

  水芹子连忙摇手说:“你是绕小路过来的,再送我回去,这不是又找上去惹麻烦么?你放心,我能走。”

  大胡子一听,觉得说得倒是有理;又见水芹子立意坚决,只好打消了护送的念头。他笑了一笑,突然问道:“你到底是尚让的什么人?还没告诉我哩!”

  “这,你就别问了,反正是他的亲戚呗!”水芹子说罢,脸上又不由泛起红晕,连忙回过头去,急步走了。

  大胡子站在柏树下望着水芹子愈走愈近,直到消失在一丛树林的背后。他默默对着树林望了一会,忽然跳上马,一扬鞭子,如飞地追了过去。

  当他驰过树林,看到水芹子已经和一个挎着篮子的农村大嫂在边谈边走着,这才放心地停下马蹄。

  大胡子默默望了一会,想起还有急事在身,便立即扭转马头,往曹州驰去了。他一面飞驰,一面在心里说:“我赶紧办完事,还来得及追上她!”

  水芹子和那个挎篮子的农村大嫂同走了一程,问了一些附近的情况便也分手了。为了尽快赶到汝州,她没有绕小路,决定取捷径从大道直奔许州。她觉得现在最要紧的是快。只要快,那怕前面是一座刀山也要闯过去!可是,一到许州城下,她便和许多向西去的行人一道被巡逻的忠武军拦住了。

  忠武军在靠城的要道上设下关卡,一个一个地检查着来往行人。虽然现在往西去的人已经不多,但在关卡前还是排成一串。忠武军看到年纪老的或是穿得好的、皮肉细的大都放了过去;看到年青力壮、粗手大脚或衣裳破旧的,便一扬手说:“回去!”

  有几个想求情放行,不但不准,反被扣下来带到一边去细加盘问。

  水芹子留心地看到,凡是妇女都能通过,心里不由暗喜:“闯过这一道鬼门关就好了!”她的一颗心不觉已经飞了过去,同时也更加感到焦急难耐地等着。

  站在前面的人,终于一个一个检查完了;水芹子努力沉住气,来到关卡的前面。

  她以为只需照个面就可以通过,谁知一个满脸疙瘩的忠武军把她看了几眼,突然问道:“你到西边去做甚?”

  “走亲戚。”水芹子早已想好答辞,但心里还是禁不住卜卜直跳。

  “亲戚住哪里?”

  “就是前面的那个村子——马家沟。”水芹子伸手一指。那个村名,是她刚从等着过卡的人中打听来的。

  “身上带了犯禁的东西没有?”

  “没有,就是这个小包袱。”水芹子一面回答,一面愈来愈紧张,不知为什么对她检查得特别严。

  “不是问这个包袱,是问你身上有没有私藏兵器。解开衣裳来瞧瞧!”

  水芹子满脸绯红地窘住了。她方才明白所以对她检查特严的原因,心里不由升起一股怒火,真想拔出剪刀把这个一脸淫欲的“黄头”狠狠地戳几下。

  她咬着牙僵持了一会,忽然身子一挺,大声朗朗地说道:“青天白日的,你倒说得出这种话来?要是你不怕太阳菩萨折了你的福寿,你敢解就解吧!”

  一语倒把那个忠武军说得窘住了。许多阻拦在关卡前的人都带着愤怒的沉默,注视着这个场面。

  这时,另有一个忠武军说:“算了,放她过去吧!”

  在众目睽睽下,那个存心刁难调戏的忠武军,毕竟不便过于放肆,只好讪讪地嘻笑着。但他还是用手一推,顺便在水芹子的乳房上捏了一下,又用淫邪的声调说:“去吧,看来身上倒是没带兵器,只有两个小肉馒头,象是还没发过酵的哩!”

  许多忠武军立刻发出一阵放荡的哄笑。

  水芹子红着脸,急匆匆地走过去了。走了几步,便忍不住流下几滴羞辱的眼泪。

  当她抬起头来,透过泪水,望着前方的蓝天白云,就象望着尚让似的,不禁倾吐出一个少女的满怀心曲:“只要找到你,我什么苦都能吃!什么气都能受!”

  二十一

  水芹子离了许州,便又迎着西风,望着远天,不停地向前紧赶。

  一群归雁,排成“人”字从空中飞过,不禁更加勾起了她对远方的怀念。她的心,也好象随着归雁一同飞进天边的云层里。

  就在这同一个白云暖暖的秋空下,从郑州败退下来的起义军,也正在路上散散落落地走着。他们一面走一面气得大骂:“操他娘的孬种,不敢明打就来暗的。老子不报这个仇不是人。”……

  正骂着,忽然看到前面尘头卷起,一彪人马急驰而来。大家不由停下骂声,惊慌地跑了起来。不久又听到有人在喊:“别跑了,别跑了,是自己人!”

  大家止住脚步,回头仔细一看,果然打的是“王”字旗号。原来这是阳城的起义军,一得到雷监军偷袭的消息,便立刻派兵来援。此时大家看到自己的队伍,真是分外感到亲切,有的高兴得直跳,有的竟不觉流下泪来。虽然很多人半夜从地铺上跳起来仓卒应战,衣服都没有来得及穿好,有的光着膀子,有的赤着双脚,还有的身上带着刀伤,但现在都不管同伴的劝阻,又一路大骂着往回走去了。

  郑州的官兵看到起义军退走,便跑到战场上去抢着割取首级冒领战功,没想到“贼兵”又来了,而且来势凶猛,便又赶快缩了回去,把城门紧紧关上。

  起义军气得只好站在城下骂战,有的边骂边解下裤子对着城门撒尿;可是官兵就是不出来。

  在汝州的起义军总部里,一听到雷监军偷袭得手的消息,也是人人气得直骂。连尚君长也感到又惊又恼,心里暗想:“朝廷不是刚发了赦罪给官的圣旨么,怎的又来这一手?”他不由愤愤地对王炎炜说:

  “阳城派人来要兵,我看倒是可以多派点兵去,狠狠揍官军一家伙。不然朝廷要小看咱们。”

  王炎炜冷笑一声说:“这点小胜算什么?我本来就想到过:去攻郑州的那支兵有点孤军深入,果然遭他们暗算。现在不是添兵,倒是要收回来!”

  “收回来?这不是认输了!”

  王炎炜正要回答,只听得门外传来粗重的脚步声,大耳汉马祥直冲进来奋臂大嚷:“操,好气人哪!请大将军快给我兵去揍那些狗日的忘八;官军偷打了咱们一家伙,还瞎吹牛皮,说要来取你的……”

  大耳汉说到这里气得直是呼气,不愿再往下说。

  王炎炜笑道:“要来取我的头是不是?你生这个闲气做什么?他们不是早就说我‘授首’了吗?”

  “你不知道,还不光是这个。”马祥仍然怒气冲冲地说,“他们把咱们的人抓住,不是割掉耳朵,就是截掉指头,还故意放回来带话吓唬咱们。操,这怎叫人不气?我要带人去把郑州打下来。放它一把火烧光!”

  这时,院子里已经涌进来一群起义军,还带来几个从郑州跑回来的兵士,果然都被割去耳朵,有一个还被砍去右腕,脸上、身上尽是血迹。大家把那几个人推到王炎炜的面前,齐声喊着:“大将军你看,这就是那些狗娘养的干的,还说是减死罪一等哩!……咱们也去把他们抓来,割!”

  王炎炜看了那几个起义军,也不由气得脸上变色,连忙吩咐把他们带下去好生医治。但那几个起义军都不肯走,一齐扑到王炎炜的面前,眼泪直流地说:“大将军,咱们想跟大伙打回去报仇!”

  周围的人马上跟着大喊起来:“报仇!报仇!”

  不知是谁又喊了一声:“干脆,打他妈的东都,现在就动手。”

  于是众人又跟着大喊:“对,打东都,打东都!”

  一时,爆炸似的怒吼声震荡着庭院。

  尚君长向大家摆摆手说:“你们别嚷了,大将军自有道理。各人先回去吧,听候命令就是了。”

  叫嚷声略平一些,但谁都不肯走,并且一齐望着王炎炜,仿佛非要听到他说出一声“打!”

  王炎炜默默地站在阶前,始终不说话。接着,他又缓缓来回踱步,任随大家的目光紧跟着他转,仍是一言不发。他那沉着、坚定而又稳健的步伐,好象比语言更有力地使众人的急躁情绪慢慢平伏下来。四周终于变得肃静了。

  其实,此时王炎炜的心里并不平静。他正在思量着一个这几天来一直决定不下的问题:能不能打东都?

  他觉得东都又能打又不能打。从将士们的旺盛斗志和起义军的力量又增大来说,他觉得不妨打一打;尤其是一想到把“天补平均大将军”的旗帜插上东都城头,将给天下人心带来何等巨大的声威,更是情不自禁地想打。可是,当他再想到巡察地形时看到东都那样的深沟高垒,大兵云集,又不由感到打东都要冒很大的风险,甚至会遇到难以预测的后果,因此又觉得不可打。兵书上说:“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真是谈何容易啊!然而,现在这许多拥集在院内的兵士,仿佛在强迫他赶快作出抉择。

  王炎炜来回踱了一回,忽然停在阶石上,望着大家说道:“你们不是要报仇吗?要报仇就要能沉住气。不能因为官军偷袭了一下,咱们的步子就乱了。这不过是碰了咱们的一个小指头,咱们可要掐住他们的脖子!你们先回去吧,听候军令。”

  王炎炜的话,虽然没有明确表示打不打东都,但给众人的感觉却仿佛马上就要打,而且是大打。因此大家便很愉快地接受了他的意见,纷纷回去了。

  众人散后,王炎炜回到屋内,独自坐在那里沉吟不巳。他愈想愈感到面临着一个重大的抉择,不是大胜就是大败。他一会儿站起来走几步,一会儿又坐下来捋捋胡须。

  他忽然想起当初在长垣起义时,占了一课果然灵验,于是便从身边掏出一枚铜钱,托在手里向天默祷了一会,然后用两指夹住钱边立在桌上一转。那铜钱随即飞旋成一个圆球似的影子。转了一会,终于晃了几晃,倒在桌上,只见背面月文向上。

  王炎炜不由失望地暗骂一声:“讨厌,这个祸国的狐狸精!”因为按照祷告,月文向上是不能打。接着,他又扭转铜钱,这次却是正面“开元通宝”四字向上,他又不禁微微一笑。正要再转第三次时,听到一个起义军在外面报告:“黄将军来了!”

  王炎炜连忙放下铜钱说:“陕请,快请!”

  说话间,黄小辉已经急步走进来了。他不等王炎炜让他坐下便问道:“刚才我听说很多将士来向大将军请战,要即刻进攻东都,不知可有此事?”

  王炎炜含笑地点点头。

  “大将军已经答应了么?”

  王炎炜不置可否地一笑,马上反问:“正想听听你的主张。”

  黄小辉立即答道:“我再三思量,不能打。正为这事赶来见你。”

  王炎炜一听,不禁感到有些意外。他原以为黄小辉也是来请战的,因为他当初不仅力主向西,而且还说过。未尝不可把东都这块大石头漂起来”。不过,他现在听了黄小辉的话并不反感,因为与自己的想法颇有暗合之处,于是便又含笑问道:“你当初不是说‘激流之疾可以漂石’么?为何现在又改变了主意?”

  “那,只能怪我尚无先见之明了。”黄小辉歉然地说,“不过,既然目前战场上的形势变了,咱们的打法不能不跟着也变一变……”

  不等黄小辉说完,王炎炜含笑又问:“这个变,莫非是因为东都已有戒备,现在是实不是虚?”

  黄小辉高兴地点点头。

  王炎炜又说道:“不但东都已实,莫非还因为朝廷调动各路兵马,对咱们形成包围之势?”

  黄小辉拊掌笑道:“原来你都已看到了!其实,最可虑的还是东边的那个崔顺义。好在他伏在那里一直不动。只不知这是什么原故?”

  王炎炜沉默了一下,又问:“照你看来,如果不打东都,下一步怎么办?”

  “不如向南。因为这唐朝自开国以来,就把重兵屯在关中,人称天下之兵六百余府,而居关中者半;所以咱们如果再往西,就要更加陷入官兵重围;如果从这里向南,倒是官军一向防守薄弱的地方;纵横千里,又可任我驰驱。等将来咱们有了百万雄师,再取东都不迟。不知大将军以为如何?”王炎炜一面听一面不断点头,听到最后不禁大笑起来:“哈哈,有了百万雄师,只怕天也能翻过来了,用不着去补了。”

  黄小辉也笑道:“补天恐怕并不比翻天容易。我看这世界疮痍满目,真不知从何补起?”

  “不过……”王炎炜欲言又止,心里暗想,“难道连‘天补’的大旗都不要了吗?”不由感到有些不快。但他又觉得此时无暇去谈论这事,因此便把话题引开:

  “这个天究竟是补还是翻,以后再论;要紧的还是目前。”

  “我看目前以不打东都为上。”

  王炎炜正要表示赞同,但一想起刚才将士请战的热烈情景,如说不打,一定会冷了大家的心,因此又不禁沉吟起来。过了一会,他抬起头来,微笑地对黄小辉说:“你的主张固然有理,何不请你当面跟众将领谈谈?”

  “好,就请大将军赶紧把大家请来。”

  王炎炜点点头,随即传下令去。

  当他转过身来,一看刚才占卜的铜钱还放在桌上,只见“开元通宝”四字朝上,不觉又在心里暗想:

  “难道老天爷还是叫打?”

  众将领来了以后,一听黄小辉提出不打东都,果如王炎炜所料,无不感到吃惊。大家都带着迷惑和不满的神情望着黄小辉。如果不是因为他提出“八字战法”以后,威信愈来愈高,早有人跟他剧烈地顶撞起来了。然而还是纷纷提出各种疑问,尽管黄小辉一一作管,却很难说服众人。大家总觉得放着眼前的东都不打,连试一下都没有,实在不甘心;更何况当初又是他主张向西打的。

  黄小辉也很反悔,当初为了说服大家向西,未免把打东都说得太容易了,以至留下今日这个不容易解开的难题。真如古语所说:“驷不及舌”;现在徒然在心里着急,却想不出说服大家的有效办法。

  至于王炎炜,此时也感到不好说话,一是因为他心里还有点患得患失;二是当初最先鼓动大家来打东都的其实是他。如果此时出来说不打,不仅触犯众怒,而且更有损大将军的威信。

  会场陷入了沉闷的僵持。

  大家正感到有些憋气,忽然尚君长摸摸下巴说:“我看现在打不打东都都行,不如且在汝州休整。来了这么多新兵,缺刀少枪,有的就是刀枪拿在手里也不会使。不等休整好了怎么能打?”

  “不,”黄小辉立刻一摆手说,“目前咱们虽然急需休整,但又不能休整。因为一停下来,就要被官军围攻,郑州之败的教训就在这里,所以只能在打中休整。”

  尚君长一听,便用责问的、然而却是客气的口吻问道:“既不能打,又不能休,又要在打中休整,究竟是打是休、还是不打不休呢?倒要请黄将军指教。”

  不等黄小辉回答,曹镇山一顿足说:“既不能休,当然就是打嘛!”

  “我看也是打好,不能休。”大耳汉接上来说,不过他这次却努力按住说话冲的性子,用的是比较平和的口气,“上次盖洪不是说了嘛,斧子劈倒半中想抽也抽不出来,非一劈到底不可。皇帝是不饶人的啊!”话音刚落,立即有人扬着嗓子问道:“这不见得吧?皇帝不是在本月十一下了圣旨,赦了大将军和尚将军的罪吗?还说给官做哩!”

  大耳汉被这一问,立刻闷住了,只是涨红脸说了一声:“操!”

  这时,黄小辉的目光忽如闪电一般地射去。一看说话的人名叫柳彦璋,是个破落户出身,当初因为赌钱输得精光,走投无路,才跑到长垣去投了起义军。由于他起事较早,人又胆大精明,所以现在也是一个将领。此时,他坐在那里,一碰到黄小辉的锐利目光,不由把头低了一低,但又马上抬起来,执拗地歪着脑袋,露着两颗大门牙,似乎颇得意于他的提问不但闷住了大耳汉,也难住了黄小辉。

  只听得黄小辉冷笑一声,把声音提得高高的说:“嘘!那不过是哄三岁小儿的手段!嘿嘿,为什么早不赦罪,晚不给官,偏偏等到咱们打近东都才赦罪授官?还不是因为咱们人多势大,怕咱们去动了他李家的宫阙陵墓?怕咱们去捣开长安的大门?”

  黄小辉说到这里,突然一拍佩剑,拍得剑鞘锵锵直响,声震大厅。但他话犹未尽,按剑又说:“要是咱们没有这个,早被他们杀得一个不留了。难道这个教训还少?当年庞勋在徐州犯难,事情闹大了,朝廷也是派了敕使康道卫去‘抚慰’;可是等他们一把兵将调好,庞勋连战失利,他们就不来‘抚慰’了,而是愈打愈狠。后来,庞勋虽然已经战死,还是杀了他们全家老小,连抱在手上的婴儿也不幸免!这个教训才过去不久,难道你……”黄小辉突然手指着柳彦璋问,“你竟忘了吗?”

  柳彦璋不由讪讪地闭起门牙。这时,一直坐在那里不吭声的盖洪也说起话来了:“当年他们还派了敕使到庞勋那里,现在咱们这里连敕使的影儿还没瞧见哩!敕使,敕使,骗你去死。黄鼠狼给鸡拜年,就是为了吃你嘛!咱们可不要当作天官赐福。”

  盖洪的话音刚落,忽听得啪的一声,只见王胜拍案而起;引得大家都很紧张地望着他。但他只是板着脸一言不发,半晌,才听他说道:“我王胜有话在先,要是他们派什么敕使来,我就把他宰掉!”

  “好,这个就包给你,咱们信得过,你是说一不二的。”曹镇山咧开大嘴笑嚷着。

  很多人都跟着嚷起来了。大家不知不觉地把不打东都的怒气转移到敕使的身上。

  一等嚷声稍息,黄小辉又趁机再说服大家:“所以朝廷的招抚不可信。到此地步只有打,只是目前不能急着打东都……”

  “那我请问:你当初在沂州,为甚一个劲儿的叫往西打呢?”提出责难的是“鹞子”毕师铎。他上次在沂州提出去打扬州的主张没有被采纳,一直心怀不满;现在对打东都倒是又有了兴趣,因为他觉得东都一定比扬州更热闹,街上的大姑娘也一定更俊。

  黄小辉被他这一问,不禁感到好象被刺了一下。但他还是努力克制住自己,沉着地答道:“那是因为当时向西打最有利。其实现在看来,向西最大的好处并不在打东都,而是迫使朝廷不得不聚兵固守。东都虽然是实了,其它地方就虚了。咱们不但又可以乘虚打下好多个汝州,还会越打兵越多,越打兵越强。呵呵,那时你们看吧,不用去请,皇帝的敕使就自己跑来了!”

  全场上立刻腾起一阵活跃的笑声。

  “对了!”尚君长突然一扬长臂说,“我现在也主张既不休整,也不硬攻东都,还是再打它几个汝州。这是先去掉枝权再刨树根,有什么不好?”

  大家对尚君长的这一转变都感到有些突然。连柳彦璋和毕鹞子也显得十分尴尬地坐在那里,说又不是,笑又不是。但现在大家都无心多去注意他们,最关心的还是究竟怎么打,不觉一齐向王炎炜看去。

  王炎炜觉得现在是自己说话的时候了,而且此时说出来的话会更有分量。不过他还是微笑着先问大家:“你们看,还打不打东都?”

  大家都默默不响。显然,现在对不打东都已不象刚才那样的反感了。

  王炎炜又想起金钱课也在两可之间,于是便一挥手,用他那响亮的声音说:“现在不打东都了!”

  一决定不打东都,跟着便提出向南打的问题。王林立刻站起来说:“行,向南就向南,不用再说下去了。有这功夫说,还不如快打!”

  说罢,身子一耸,好象立刻就要走。很多人都不自觉地跟着他把身子挪动起来。

  尚君长连忙向大家摆摆手说:“别忙,别忙,我看不如向东去打扬州。诸位不要忘了,从这里向南,还有个李福守在邓州哩!这人征过西夏,讨过南蛮,可有两下子,是条拦路的恶狗呀!”

  这一说倒是又提出一个难题,大家不觉又沉静下来。只有毕师铎得意地低声说:。我早说过嘛,该打扬州!”

  黄小辉正要说话,尚让已经一扬长眉反驳道:“绕那么远去打扬州行吗?有个李福怕什么,他不过是一条孤单单的恶狗,不象这里四面都是恶狗。来,让我带一支兵吸住他,你们带领各队人马照常向南打去就是了。一条恶狗,到底挡不住几条飞龙啊!”

  大家一听都不觉轻松地笑了起来。连王炎炜和黄小辉也欣赏地望着这个漂亮的年轻人。

  看来,一场争议已久的难题终于解开了。许多人都站起来舒舒身子,准备迎接又一次大行动。正在这时,忽听得厅外一阵骚动,有人高声叫道:“大将军,有事报告!”

  大家不由停住,都敏感地觉得发生了什么不平常的事情。正在猜疑,只听得王炎炜向厅外叫道:“进来!”

  随着王炎炜的叫声,立刻看到几个起义军押着一个短衣麻鞋、乡下打扮的大汉走了进来,一进来便高声报告:‘这个人是奸细,往咱们营里乱闯。咱们抓住他,他还说要见大将军哩!”

  那人被反绑着双手,但却神态自若地等起义军说完,这才不慌不忙地分辩道:“我不是奸细,是来给王大将军送信的。你们刚才不是把我全身都搜了,可有什么证据是奸细?”

  “你送信为甚不拿出来?”押着他的起义军反驳道。

  “这个信装在我的肚子里,是机密大事,要见到大将军本人才能说。我不是早跟你们说过了吗?”

  王炎炜不由一笑,伸手指着那人说:“好,你现在就说吧,什么机密大事?”

  那人望了望王炎炜,仿佛有些不相信地说:“你就是王大将军吗?”

  王炎炜点头笑笑。

  那人向周围看了看,又等了一等,那意思是要屏去左右;但王炎炜似乎不懂得,只好又说道:“这事很机密,只能跟你大将军一个人讲。”

  王炎炜笑道:“这里没外人,你说不妨。”但心里却也禁不住有些疑惑起来。

  那人又向周围看了看,“嗯”了几声,还是吱吱唔唔欲说又止。

  “嗤,你这人好没道理?”曹镇山生气地一掀虬髯说,“大将军叫你说,你还不说吗?有甚大不了的事!”

  大耳汉马祥更是火气直冒地说:“操,先揍他五十军棍,看他说不说。不说就是奸细。”

  那人毫无惧色地看了看马祥和曹镇山,咧嘴一笑说:“你们这两位老哥别性急,我说的这事很要紧,只能先跟大将军讲。大将军听了以后该怎么处置,我就管不着了。”

  王炎炜暗想,这人似乎有点来历,不由把他又仔细打量了几眼。只见那人生得方头粗颈,腰背壮实,毫无官军的奸细被抓住时通常所表现的那种慌张、怯懦的神色。王炎炜想了想,便吩咐先把那人带下去,并且故意提高嗓子关照一声:。把他的绑松了。”

  那人似乎感到有点意外,连忙一躬腰说:“谢大将军!”当他往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说:“是要紧军事,请大将军千万别耽搁。”

  等那人走后,王炎炜问大家道:“你们看这人怎样?”

  全体默然。但无不在心里充满疑问,觉得还是先问问那人再说。于是,向南进军的事不得不停下来了,王炎炜立即叫王林跟着他走到另一间房子里,吩咐把那人带来。他警惕地坐在大案后面问道:

  “你有什么机密大事,现在说吧。”

  那人向四周看了看,特别又向王胜看了一眼,这才说道:“我是来请大将军去打东都,现在正是好时候。”

  “噢,是这事!”王炎炜不由心里一动,但脸上却装得很淡漠地说,“这事有甚机密,咱们早准备打了。你刚才为何不旱说!”

  “大将军要打东都,确实是明摆着的事。不过,我来请大将军去打,是咱们有人在里面开城迎接。”“你是什么人.能开城门?”“我是从城里偷偷跑出来的。实对大将军说吧,我是官军中的一名火长,现在分派把守东门。听说你们讲平均,咱们心里早盼着你们了。又因向上面讨饷,被打了一顿,弟兄们都想反。”

  王炎炜一听,想起官兵常因长官贪暴,群起闹事,前不久在原州还发生军乱,因此不由更感兴趣地问道:“现在东都调来的兵很多,凭你们这几个人就能把城门打开么?”

  “能打开。东都虽然调来不少兵,但不是一路的,合不到一块儿,叉个个都恨官长。”

  王林在旁忍不住问道:“你看哪一天去打最好?”

  “越快越好。时候一长露了馅儿,就坏事了。现在东都屯着数不清的钱粮、军械,你们打进城去,可真是个了不起的大胜仗啊!”

  王炎炜心里暗想:“这个胜仗的确不小,但这个人说的话可靠不可靠呢?”他不由沉吟起来。那个人就象猜透他的心事似的,又说道:“我是慕你大将军的威名才舍着性命来的。体大将军要是信得过我,就赶紧派人去打。要是不信,就请你把我收下,留在军前效力。路遥知马力,日久识人心嘛,你们总会知道我这个人的。”

  王炎炜仰头佯笑道:“咱们不是不识好汉。你就是不来,咱们也是要打。现在你先回去跟你们的弟兄约好,定下日期,咱们马上就派人去打。你看这样可好?”

  “好,好,我这就回去告诉大伙。”

  “等一等,咱们得派人送你出城。不然你又要被咱们的巡哨抓回来。”王炎炜说罢,便叫把那人带下去。又特地吩咐一声:“好好款待酒饭”。

  侥幸心理,毕竟具有很强的诱惑力,常常使人宁愿冒失败的危险也要一试。当王炎炜来到大厅,把刚才谈话的情形一说,很多将领都心动了,立刻兴高彩烈地嚷着:“打打打,还是打好!”

  “有这个好机会还不试试?即使不成,再掉头向南也不迟嘛。”

  “只怕不成吧?”黄小辉怀疑地说,顿了一顿,他的口气又由怀疑变得坚定:“不成!如果一试是假的,咱们就要中了官军的诡计,那时再掉头就迟了。”

  “操,这好办。”大耳汉一捞膀子说。“我不是早说了,先请他吃五十大棍,看他说不说实话。”

  “只怕五十不够,”曹镇山接上来说,“我看那人的身架,非打一百不可。”

  “你们别胡闹!”王胜一摆手说,“如果他真是条好汉,这般乱打,岂不被人耻笑?”

  “我看不如这么办,”盖洪忽然站起来说道,“先想个法子试试那人。只是要用软的,不能用硬的。那人如果不说真话,只怕刀搁在脖子上也逼不出来。可咱们又不能上当,不然真象黄将军说的再掉头就迟了。”

  王炎炜笑道:“我并不是没有提防这里面有诡计,所以我刚才已经埋下伏线了:明说是派人送他出城,暗里是跟着他,看他有何举动。要是真的,当然更好;即使是假的,让他回去报告咱们要打东都也有好处;这不是叫曾元裕更加想不到咱们会突然掉头向南吗?”

  大家一听都觉得说得有理,立刻便有人自告奋勇地要跟着去。大耳汉和曹镇山不但争着要去,而且愿意一直跟到东都。

  黄小辉只是摇头。他觉得不管是真是假,目前都应当丢下东都立即向南打。因为即使打下东都,官军必然倾力来争,那时反而陷入围城,骑虎难下。可是,他看到众人的情绪已被那人挑动起来,很难再平下去;再加王炎炜此时也有些举棋不定,就更难说服众人了。他焦急地紧捏着手心,感到全军正面临着一个重大的抉择,也许仅是一念之差就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可是他不知怎样才能扭转这个局面,也不知自己的主张是否必然无误,只是在心里发急:

  “咳,咳,真是天者难测,这班莽汉又不足与谋……”

  他正在思绪烦乱地想着,太家已经公推出盖洪送那人出城了。

  当盖洪和那人一同走出汝州城外时,夜色已经很浓。举目四望,万物都淹没在无边的黑暗里。这时,在许州的节度堂前,却是一片灯火通明。只见庭燎高烧,把排列在大厅两旁的刀戟照得锃锃发亮。一群全身甲胄的将校,正挺立在那里肃然待命。崔顺义已经在佛前上完三炷香,又默诵了一遍《护国仁王经》,在许多卫士的簇拥下来到堂上。燎火把他的身子在粉壁上投射成一个巨大的黑影,益发寒森森地衬托出他的威严和冷峻。

  他默默向全体将校环顾了一眼,然后用轻轻的但很坚决的声音说:“我要再关照你们一声,用兵要静若处子,动如脱兔。这一仗务要打得狠,打得快!你们都记住了么?”

  将校立刻一声响应,声音就象刀切一般地整齐。

  “好,出动!”崔顺义手臂略举,伸出一个手指在空中飞快地一划。

  只觉得堂前卷起一股惊风,众将校立刻领命去了。动作既整齐又合乎崔帅的要求——迅速无声。

  劲悍的忠武军毕竟不愧是唐朝廷的一支训练有素的王牌军,他们在全城百姓的沉睡中出了许州城门。接着便衔枚疾走,杀气铮铮地向西扑去。

  这时,在同一条道路上,有一个人孤影茕茕地也在向西急赶,她就是水芹子。不过,她已经走在百里以外,过了阳翟县,离汝州很近了。

  她和忠武军向西急行的目的虽然不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都希望起义军不要离开汝州。

  二十二

  盖洪一出了汝州城门,便改变了他不爱说话的习惯;一路上不断和那人攀谈起来。他从那个人的姓名、籍贯、出身一直问到东都的情况。那人对答如流,不但找不到破绽,而且和起义军刺探到的情况颇多暗合。从谈话中,还知道这个人也是个苦出身,行过船,打过铁,话说得都很在行。因此愈谈下去,盖洪的猜疑反而愈是减少了。

  他们边谈边走,不觉已经过了起义军最远的边哨,渐渐走近两军对峙的那一段空白地带。这时疏星明灭,月渐西沉,四野显得异常寂静,只不时传来几声犬吠,益发增添了这旷野的荒凉。

  又走了一段,盖洪忽然停下来对那人说:“过了这里,前面就没有咱们的防哨了。你放心走吧,不送了。咱们东都见。”那人也说了一声“东都见”,便举手抱拳作别。等他去远,彼此不辨身影,盖洪立刻躬着身子急追过去。只见那人还是沿着往洛阳去的大道走着,并没有什么两样。

  盖洪不禁感到有些疑心错了,要是被他发现自己偷偷跟在后面,多不好意思;但一想起弄清这个人的底细关系很大,现在这样回去也不好交代,便又在心里说了一声:“跟!”

  跟了一段,仍然不见异样。盖洪又犹豫了。想了一想,还是在心里说:“跟,跟到底!”

  忽然那人在路上站住了,回身望了一望,随即离开大道向一条岔道上走去。盖洪又惊又喜,连忙急步紧迫过去;那人也立刻加快了脚步。前面来到一座木桥那人身子一闪,倏忽不见,只听得桥下激起一片水声。

  盖洪连忙警惕地手按刀柄,直向桥下奔去。月光朦胧中,看到那人半倚半坐在水边的一块大石上,手摸着小腿。

  “你跌交了?”盖洪问道。

  “该死的桥板坏了,把我滑了下来。”

  “伤了吗?”

  “不碍事,象是闪了腿。”

  “我来扶你一把。”盖洪走过去故意一拉腿,果然立刻听到那人“哎呀”一声,忍不住喊了一声痛。

  盖洪知道是真的跌伤了,不由更走上一步,想先把他扶上岸去再说。当他刚把双手搭住那人的膀臂,不想那人猛一转身举拳打来。盖洪不及躲避,眼角上已着了一拳。谁知这一拳只是个花招,那人还趁机抓住盖洪腰间的刀柄往外一抽,一把白晃晃的钢刀便在他的手中了。盖洪连忙身子一纵,跳了开去。他虽然感到刚才有些疏忽,但心里却很高兴;因为这一疏忽,反而暴露了那人的真相。现在就是怎样把他弄回去做个活见证了。只见那人一晃手中的刀说:“我这时杀你不义,你去吧,咱们各走各的路。”说罢,便站起来要走。

  盖洪心里暗笑:“你有刀也跑不了。”正要追过去,忽然那人“哎呀”一声,身子支持不住地跌坐下去;刀碰在石头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深夜听来特别显得震耳。

  盖洪知道他伤势不轻,正要再走过去,忽听得背后脚步声响;刚一回身,已有一个黑影扑到面前。盖洪连忙飞起一腿,正踢在来人的手上。可是对方却就势一把握住他的脚,握得很紧、很有力,就象被一把铁钳夹住。盖洪正要抽拳再打,但一瞬间双方几乎同时惊叫起来:“噢,是你!”

  原来来人是王胜。他松开手问道:“那个人呢?”

  “在那边。当心,他手里有刀。这家伙鬼得很。”

  王胜连忙提刀走了过去。那人坐在石头上一摆刀,便跟王林格斗起来。只听得刀和刀碰击的声音,清脆面紧凑地激荡着旷野的夜静。

  斗了足有一二十个回合,还是没有击中对方。王胜忍不住在心里赞叹:“这家伙好刀法!”从小养成的对武艺的爱慕,使他更加无意砍死那人,不但想抓活的,还要不添新伤。他正考虑怎样才能擒住那人,盖洪在旁已经觑了个空一脚踢去,正踢在那人的手腕上,把刀踢落到水中去了。王林随即一摆刀跳了过去。盖洪连忙说道:“留下他,别杀。”王林应了一声,已经一把揪住那人;盖洪也跟着走来,一同把那人架到岸上。那人坐在岸上,猛地撕开衣襟,挺着赤裸的胸膛大叫:“老子不是输给你,是输在这条腿上。来,杀吧!咱要是哼一声就不是好汉。”

  “呵呵,好汉不打抄手人。”王胜不禁又对那人的骨气感到很欣赏,“等你腿伤好了,咱们再较量较量,那时叫你死也心服。”

  “要杀就杀,少说废话。你们想从老子嘴里套出话来再杀么?别做梦!”

  “不用从你嘴里套话,这个梦也醒了。现在要请你回去,让大伙的梦也醒醒。”盖洪打趣地说,虽然左眼火辣辣地在作痛。

  当他们把那人押在马上往回走时,盖洪问起王胜是怎么来的,才知道他走后,王炎炜又叫王胜骑马追来,暗暗跟在后面。王胜先是看到他和那人在前面影影绰绰地走着,忽然一闪眼不见踪影,正在四顾寻找,听到有东西掉进水里的声音,接着又听到一声叮当刀响,于是便循声找到桥头来了。

  他们边谈边走,不觉来到汝州城下。这时天刚朦明,黄小辉的军营就在城边,便一脚先奔那里。

  一进军营,王胜便高声叫道:“黄将军,事情明白了,人也抓回来了,是活的。”他一面说,一面直向黄小辉住的房子里走去。因为他急于要告诉黄小辉这个人武艺出众。

  那人一听到叫“黄将军”,又听到特地说明“是活的”,不由惊得身子一抖,立刻感到头顶上好象轰了一声。因为来时有人关照他,千万不要活着落在王炎炜和黄小辉的手里,这两人一个喜欢喝活人血,一个喜欢吃活人脑子!他虽然颇有“纵死侠骨香”的豪气,但一想起敲开天灵盖掏活脑,却禁不住打了个寒栗,心里暗想:“这个罪不好受,老子宁死也不让他吃,还不如跟他们拚!”于是便从马上猛一纵身;可是脚一着地,立刻感到一阵剧痛,不由跌坐在地上。正好在这时,黄小辉披着衣衫走出来了,连忙吩咐道:“快把他扶起来!”当即就有两个起义军走过去把那人扶起。黄小辉又吩咐道:“他的腿受伤了,快去请医工来!”

  立刻又有一个起义军应声去了。

  此时黄小辉的心里只是充满了高兴,因为弄清楚了这个人是来诱攻东都的奸细,这就证明他的不打东都的主张是对的。而这个活见证,又比什么都能说服王炎炜和众将领。一喜之下,又吩咐道:“快把他扶到椅子上去坐着。”

  那人一把推开来扶的起义军,破口大骂:“你们好歹毒!要是还有点人心,就痛痛快快给我一刀!”

  王林-听不由气愤地暗想:“这人好不识抬举,我自爱惜他了。一正要走过去重重给他一拳,忽听得黄小辉大笑起来:“不能给你一刀,咱们的王胜将军还要等你伤好了比武哩!要是你想走,咱们决不为难你。”

  那人冷笑一声,正要说什么,医工背着药箱走来了;他就是上次在沂州战场上替王林治肩伤的那个人。

  只见他生得圆面长髯,神态安详;年纪虽已四十大几,但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这人本在长垣乡下种着几亩薄田,兼以行医为业;由于他有一个专治跌打损伤韵祖传秘方,再加丰富的临症经验,居然把曾经替节度使看过病的医官都治不好的病也治好了。从此声名大振,四方来求医的人挤满屋子;可是却因此受到同行的嫉恨,便由那个医官出头,勾通官府,定了一个“以江湖术骗取钱财”的罪名,把他打入牢中,要他交出秘方。可是他宁交命不交方。正在牢中受折磨,王炎炜在长垣起事了,他才得以脱身。其时,起义军作战之后,正需人治伤,特地派人请他。他因感激起义军救他出狱,同时也不敢拒绝,只好去了。

  谁知一到军中受到很大尊敬,不但请他喝酒吃肉,还大把赠送医金。又因他姓孙,排行第四,军中都尊称他为孙四先生,或称“孙再世”,取当代名医孙思邈复生之意。孙四先生觉得再出去也是坐牢,更何况又有了一个“通盗”的罪名?便在军中留下了。

  现在他一来到,所有的人无不起身相迎,只剩下那个人坐在椅上,有些局促不安涨红了脸。

  孙四先生和善地走到那人面前,伸手便去挽那又湿又脏的衣裤。那人不由更加感到局促不安,连忙自己动手把裤管往上一捞。由于动作过猛,碰到了伤处,不由皱了一下眉头。孙四先生忙说:“你别动,你别动,我来。”一面说,一面替他轻轻卷起裤管,拭去腿上的泥污,看了一看,又轻轻摸了一摸,说道:

  “肋骨断了!得赶快接上。怕有点疼,你老兄吃得住吗?”

  那人一声不响地点了点头。

  于是,孙四先生便叫一个助手帮着,紧握住那人的脚踝用力扳,扳,扳。那人紧闭着嘴唇,汗珠象豆粒似的不断从额上滚下。孙四先生也扳得脸上出汗,这才把折骨移正接上。等涂上药,包扎好,便轻松地向着那人笑道:“疼吧?你倒没哼一声。我还是头一回碰到你这个硬汉子哩!现在好了,不碍事了,包你以后照常挑得起担子,推得起车子,只是要日子长一点才能养好。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嘛!”

  孙四先生说完话,便显得有些疲倦地坐下来想歇一歇;但当他一回头看到盏洪的左眼上青肿了一大块,又立刻站起来说:“嗨,你这是撞在哪里的?差点不撞瞎眼睛!怎地站在这里也不吭一声?来,我来替你上点药。”

  孙四先生正打开药箱取药,忽听得那人沉重地叹了一声,不由又转过脸去带点惊讶地问:“咦,刚才没听你哼一声,现在照理不会太疼,怎的反倒忍不住了?”

  “我不是怕疼,怕疼就不到你们这里来赌这颗头了。”

  孙四先生迷惑地望着那人,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他的助手却忍不住说道:“这个老乡在说些什么啊?不要是脑袋瓜子也跌糊涂了吧?”

  “可不是,”一个起义军说,“只怕是落水鬼把魂勾去了。我有个姑妈就是这样。她下河淘米,跌在河里,捞上来后也是尽说胡话。”

  “让我来瞧瞧他头上有没有跌伤。”孙四先生一面说一面向那人走去。

  “不,不,”那人连忙摇手说,“我的头没跌伤,魂也没掉;倒是要请你们明说,你们到底是不是要吃人脑子?”

  大家一听,立刻腾起一片笑声,不由又好笑又好气地问:“你这不是明明在说胡话?还说脑袋没跌出毛病来哩!”

  “连猪脑子我都嫌腥,更不用说吃人脑了,你是从哪里听来的瞎说?”

  那人沉默了一会,又突然问道:“你们究竟要把我怎办?说吧!”

  周围又腾起一阵笑声。许多起义军觉得这个人还是有点魂不附体,又觉得他有点傻,正要打趣起哄,黄小辉连忙摆手止住。他走过去对着那人说:“我知道你是被人愚弄了,一时还醒悟不过来,那你就先养伤吧。——来人,把他扶下去躺着。”

  立刻便有两个起义军走过去搀住那人。孙四先生连忙嘱咐说:“轻点,轻点,不要碰到骨头断的地方,再接起来就麻烦了。”

  那人又推开起义军的手,显得有些激动地说!

  “别忙,别忙,要是你们真讲义气,我就把老实话说出来。只是好汉一言为定,说了以后,要杀就给我一刀,不然就放我回去。我担保不跟你们作对,你们能不能担保?”

  黄小辉一笑,用坚定的声音说道:“能担保。”

  “要是咱们说二话,就是这个。”王胜说罢,立刻把掉在地上的一根马鞭踩成两段。

  “好,我说。我是东都曾大人派来的刺客,是来刺你们的王大将军和黄将军的。”

  众人大惊,都睁大眼睛望着那人。那两个去搀的起义军更是吓得缩圊手去。几乎无人不在心里暗想:这个人怎能不杀呢?不由一齐望着黄小辉。

  黄小辉先是一楞,也感到很意外;但他马上又觉得这个人是朱亥、侯赢一类的人物,颇有古侠士风,不禁爽声笑道:

  “好,好,你说出来我倒高兴。你既肝胆相照,怎能不放你回去。——要不要现在就走?”

  这一问,反使那人僵住了。他身子不动地望着黄小辉,忽然一捶胸说:“你果然说话算话,我也索性把话全倒出来吧。我来时就没有想活着回去,只要死得义气,因为曾大人许我十万赏钱,养我老母。我原打算借着谎报军机,瞅个空下手,不想被你们弟兄揪住盘问,我就偷偷把刀扔了;我又想埋伏下来,再找机会下手,不想你们真的相信我是来接你们去打东都的,又放我回去了。其实曾大人已经和许州的崔大人约好,就要合兵来打你们……”

  “那你为甚半路上又想跑掉?这不是露了马脚?”盖洪眯着青肿的眼睛问。

  “是呀,我本来不想跑,只因曾大人临走时交代我,事不成就拿头去见他,还要追回赏钱。我在路上愈往前走,就愈是想起曾大人是不讲情面的,疑心又重;与其回去死得没光没彩,还要连累老娘,不如去投靠朋友再作计较。不想才一离了大路,就听到你从后面偷偷追来!我一急,就跳下水去想游走,没想到把腿跌断了。这一跌,倒是误了事;不过也好,不然我还不知道你们这般讲义气。只是请你老哥包涵,打了你一拳。”

  那人的话一停下,便有一个起义军托着一把闪亮的羊角匕首,送到黄小辉的面前说:“今天早上咱们在营外捡到这个,大家传着看,想不到原来是他扔下的。”

  黄小辉一挥手说:“还给他!”

  那人连忙缩着手,就象那把匕首是一块烧红的烙铁。他直望着黄小辉,声音有点哽咽地说:“黄将军,想不到你是个义气烫人的豪杰!反正我这条腿养好也回去不成了。过了一百天再回去,曾大人还能饶我吗?要是你们信得过我,我就投了你们吧!我张全要是有二心,就算不得洛阳城里的一条好汉。”

  黄小辉爽声笑道:“你愿投就投吧!哈哈,曾大人果然会算计,想用那点钱就买一个勇士,还抵不上替皇帝买一只鹅趾头哩!张全,你不用愁,咱们总要想法安顿你的老母。”

  张全一听,也顾不得骨折,身子一挣扎便要跪下来磕头。

  黄小辉连忙伸手挡住,命令似地说:“别动!”

  张全立刻顺从地不动了。这个视死如归的猛士,突然变得象个听话的孩子,乖乖地坐在那里。

  当把张全送到军部后,王炎炜听完事情的经过,先是含笑说道:“哦,原来是这样!”接着,他又捋捋胡须,沉吟起来:“这个人能把他留下来么?一黄小辉慨然地说:“把他留在我那里吧。这个人心地憨直,明白过来对咱们倒是有用。”

  王炎炜点点头,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挥拳猛向掌上一击说:“咱们向南,今天就向南!”

  起义军一向南,战场上的形势立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在“避实就虚,快打猛攻”的战略下,起义军象一股冲决一切的奔流向南直泻。奉诏守卫汝、邓要道的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刚带着二千精选的步骑,从襄州来到邓州城郊巡弋,望见北面烟尘蔽天、人喊马嘶以为是“贼兵”溃退下来,于是便立刻驱军迎击。不想“贼”势猛不可当,愈战愈多,而又看不到后面有官军追来。李福是个老于沙场的人,一看便知有异,急忙收兵,据城抗阻。

  尚让按照预定的安排,立刻率领一支起义军分布城下,摆开攻势,使李福只注意城防。就在这当间,大批起义军已经绕过邓州,马不停蹄地向南直冲过去了。

  向南冲过去的起义军又分成两路。一路折向东南,横扫鄂皖一带;还有一路则是主力,仍然向着正南直下,一举攻下位在邓州之南、毫无防备的郢州。接着,又一举攻下更南更无防备的复州。

  现在,起义军已经跨过河南,进入湖北,一直打到长江边上来了。

  然而战绩还在不断扩大。那支折向东南的起义军,在各地饥民的闻风响应下,也由河南一直打到安徽,使申州、光州、庐州、寿州、舒州、蕲州等六州数十县都处在起义军的强大攻势下,无不岌岌可危,朝不保夕。

  现在,唐朝廷经济上的头等大都市扬州,也处于起义军自威胁之下了。

  这给唐朝廷的震动不下于威胁东都。坐镇扬州的淮南节度使刘勇,虽是一位使相,也不得不惊慌万分。他原以为。“贼兵”远在北方,来攻扬州要越过重重障碍,想不到竟然迂回到扬州的后侧来了。他觉得别无他法,照例只有上书告急。唐朝廷连忙给驻在徐州的感化军下了一道敕令,急催火速派兵增援。

  当敕旨飞送到徐州时,节度大人王能不在府内。急得僚属忙派衙役分头去找,可是找了半日,还是不见踪影。

  原来这王能索有“诗癖”之称,他厌恶公事繁杂,常来打扰他的雅兴,这天一早,便带着几个清客躲到有名的燕子楼去设宴赋诗,并且吩咐随从不得外传。那些衙役东找西寻,好容易才打听出大人的行踪。

  当他们找到楼上时,正听到王能在里面高谈阔论,纵评古今诗人。衙役知道此时不能进去,因为王大人的诗兴一发,就象疯子似的,时而披发狂叫,时而一个人关在房里象蚊子似的哼哼唧唧,连饭也不能请他去吃。现在虽然还不到大发的时候,也只能先站在门外等着。

  只听得王能意气扬扬地说道:“你们不要以为诗至我唐风调一变,出了几个知名诗家;其实无一可取。王、盂、高、岑不必说了,元、白、韩、柳亦不堪读,至于晚近的温、李、皮、陆,更是不值一谈;就是李、杜又有何足观?我早说过了:‘李白终无取,陶潜固不刊’。唏,当今之世,真得大雅之音者尚不知何人也?”

  “这个,自然非公莫属了。”一个清客马上接过来说。他说出了王能想说而又没有说出的话。

  接着,又有一个清客满脸正经地说:“不是我当面奉承,如公之才,谁人能及?别的不说,单以吾公每日赋诗一章而论,用力之勤,虽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杜少陵也只能‘休’了。外间徒以‘诗癖’称公,实是浅陋之见。”

  “过誉了,过誉了,我不过是个大拙’。哈哈,大大的拙人!”王能故作谦逊,其实心里万分高兴,感到这个清客不愧是个知音,将来有机会非保荐他不可。但他高兴了一阵,忽又笑容顿敛,叹息起来:“噫,诸位不知,我平生有两大恨。”

  “敢问是哪两大恨?”众清客不由一齐放下酒杯。

  “一恨生不逢辰。倘若我早生一百年,正当开元盛世,与李白同时,岂可让他独执诗坛牛耳,大约也能跟他齐名吧?”

  “这个自是当然的丁。谁不知明公是我朝诗坛泰斗,故此一恨大可不必。——只不知尚有一恨为何?”

  “我二恨当了现在这个粗官,不得不躬亲戎事,这如何能展我的抱负?我只好大叹‘粗官寄与真抛却,赖有诗情合得尝’了。不过,我已教小儿一定要以此为戒,免得再遭此灾。咳,此灾此灾,何日是了?”

  那些清客都知道王能不是嫌官“粗”,而是嫌官小,正想用话劝慰,奉承一番;站在门外的衙役觉得实在不能再等了,便趁王能停语叹息时,闯进去禀报道:“请大人回府接旨,有紧急军事!”

  满座不由一惊,王能更是大叹一声:“你们看,我说得不差吧,这不是又……”他说到这里赶紧顿住,觉得敕旨到底不可随便非议,马上离席丽起,一面下楼,一面仍不断对跟在身后的清客说:“改日再谈,改日再谈,我还要告诉你们,当今有一个人倒是真有点诗才……”

  众清客都大为惊奇:是谁居然得到王大人的称许!难道世上还有比他更大的诗癖么?那岂不成了诗魔!然而,历史就是不容怀疑地提供了这样的人,而且农民起义的烈火还要烧到这位“诗才”的头上。——此人到底是谁,众清客虽然都很想打听打听,但又深怕耽误了圣旨,只好不多问了,赶快足不停步地把王能送到楼下,直到他登车而去。

  王能一回府,才知道王炎炜已经闹到长江边上!这一下把他的诗兴全打掉了。他不禁倍添“生不逢辰”之感,深恨处此干戈扰攘之世,是无法伸展自己的诗才了。又见诏书催得很急,不得不去做一做他所鄙视的“粗事”——连夜点了数千精兵派往扬州。起义军的南进,不仅打乱了王能的诗兴,而且使最高统治集团内部曾经一度缓和的矛盾,又变得紧张起来了。

  首先是崔顺义上书告了曾元裕一状,指责他“握兵玩寇,纵敌轻逃,致使忠武健儿往剿扑空”。

  郑畋见报愤愤不已,他想用东都作钓饵以止住“盗贼横流”的谋略,顿时成虚;同时又不能不暗暗惊异:“贼兵”竟是如此狡黠,东都不但没有成为“钓饵”,反而牵制住官军,以至“贼兵”突然掉头南掠,一路如入无人之境。

  他又中夜难眠地在书斋前徘徊了。望着一轮皓月,不禁百感交集,想起自己虽然不惜鞠躬尽瘁,无奈圣主年幼、竖宦当轴、佞臣弄权、武人跋扈,再加国用的空虚、上下的耽于逸乐、左右的营营苟苟,这处处都使他如置身荆棘丛中。自己的抱负一伸展起来,不是这边棘手,就是那边掣肘。他甚至觉得“盗贼”倒不足惧,最可惧的还是这个“纲纪”不振的朝政,象一团乱麻似的不知从何理起?而且即使去理,能让他顺顺当当地伸出手去么?他一气之下,便上书“称疾逊位”。

  郑畋毕竟负有“人望”,他的去留对“舆情”颇有影响,更何况现在正是人心浮动的时候。因此,朝廷对他的辞表批了个“不许”。

  于是,郑畋又在灯下挥泪上书,痛陈国是,着实把宋威指责了一顿,说他“衰老多病,自妄奏以来,诸道尤所不服。今淹留毫州,殊无进讨之意”;同时又把曾元裕指责了一顿,说他“专欲望风退缩。若使贼陷扬州,则江南亦非国有。”最后又提出必须用崔顺义、张自勉来代替宋、曾,而且把王铎所推荐的那个献“奇计”的将才——西平王的孙子李瑗也提了出来。

  田顺民和卢携自然不会同意,但看到目前的形势对他们实在不利,只好权且忍着,采取了一个“拖”的办法,即对郑畋的主张既不反对,也不实行。为了照顾“舆情”,还佯称皇上看了奏章后“颇采其言”。不过,田顺民也接连向东都发去三封救旨,严令曾元裕追剿。

  曾元裕见旨后,觉得如再拖延,不但崔顺义、就是曹翔也要把他的副招讨使挤掉,而且还会落个革职查办的下场。于是,他把新增的第十个“机密”大箱清理加封后,不得不考虑南讨事宜了。

  他知道一场鏖战终不可免。但他算定起义军南去必将碰到一个难题,这对他的追剿是很有利的,而且还可趁机把勇悍善战的昭义兵抓到自己手里,更何况“机密”大箱又可增多;因此他终于冷笑一声:“好,追!”

  不管唐朝廷又怎样重新布置军事,起义军南征所取得的战绩,使人们都惊叹不已。他们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内,驰骋千里,连下数十州县,真是飞檄所至,无复完垒,把唐朝廷的虚弱腐朽打得暴露无遗,就象许多起义军所说的:。象个纸糊的灯笼,一戳就破!”

  有些善观星象的人,在暗叹“太原公子”的气数欠佳了,至少是难逃一场大劫。他们点烛焚香,祷告上苍,祈求被天狗吞掉一角的日食赶快恢复过来。

  苍天倒是不负人愿,乾符三年九月乙亥的日食很快就消除了。可是,仍然传来了令人不安的消息。

(https://www.biquya.net/id33492/1790223.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biquya.net。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y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