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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北宋雍熙二年，双九重阳，整个京都汴梁到处盛放着绚丽多姿的菊花。无论是皇家广场还是民间小巷，一簇簇如火如荼的菊花硬是将秋天的凉薄与瑟缩挤到了高墙的暗角。而在那些不惹人注意的暗角里，黑砖上的青苔虽不复夏日雨水滋润时苍翠，却仍让几只蜗牛在一遍遍沿着墙角的黑砖往高墙上爬的时候几番跌落。
东宫花园中的菊花也如往年一样繁盛，而太子元佐却没有如往年一样接到到宫里皇家家宴邀请。这是大宋朝自开国以来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东宫的幕僚们原本满心欢喜期待着这场宫墙内的家宴可以缓解太子与皇帝老子之间紧张关系，没想到直到太阳西斜那道期待中的旨意仍然没有走进东宫。
太子元佐面色铁青，冷声屏退那些妄想上前安慰的手下，于秋风中孑然而立。某种无法言说的寂寥，从那个身材轩昂的年轻人的身上往四周漫延开来，满园的菊花仿佛是在瞬间失去活泼夺目的颜色，成为一株株没有水分的枯物。太子那双几近狂乱的眼目便从那丛丛枯物上掠过，落在墙角暗处的几只蜗牛身上，渐渐就平静下来。背负着重壳的蜗牛爬上去，跌下来，再爬上去，再跌下来，每每爬得越高，便跌得越惨。太子赵元佐不由笑了一声。这一声竟是无比绝望与凄凉。
是夜，太子宫突燃大火。因时值深秋，天干物燥，加上夜半时分警戒松弛，待巡夜侍卫发现时，熊熊大火已经将太子寝宫彻底包围。
太子寝宫走水，这惊天恶讯迅即将东宫中上上下下一干人等吓得魂飞魄散，太子若生命有误，太子宫的所有人等恐怕都逃脱不了陪葬的噩运。于是，不管是太监宫女还是侍卫姬妾，纷纷提了水桶，端了脸盆，拎了扫帚棍杖奋不顾身的上前灭火。
火势很快就被压了下来，有不怕死的侍卫往仍有余焰的寝宫内冲，却反被人从内大力掼了出来。只见太子元佐面目漆黑，怀中抱着一个昏迷中的女子，若展翅飞鹏般从殿内冲了出来，一出来就喝令牵来马匹，翻身上马顺着御街直奔东端的南清宫方向飞驰而去。
第一章孟婆汤
青儿，青儿……
谁在呼唤？谁？隐隐约约，有人反反复复在耳边呼唤。仿佛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又仿佛近在咫尺。
当意识从白茫茫黑沉沉中费力打捞起来的时候，它已经破败地像一张经历了狂风骤浪的渔网，除了千疮百孔，似乎什么也未曾留下。这具酷似未曾留下任何从前的躯壳，此时被堆放在柔软的大红锦被下，被小心翼翼瑰宝一样地呵护着。
八尺象牙床榻，三面皆围着描金琥珀画屏，画屏中，玉石雕琢的春夏秋景万里江山图各据一角。数层四经绞罗的帷幄用朱红流苏虚束着，半垂在床榻两侧。整张榻上严严密密盖着一床大红金丝绣丹凤朝阳掐花连枝牡丹云锦，软玉镶嵌的犀角枕搁起一张苍白稚嫩的小脸，尖尖的下颌，弯弯的柳眉，往日丝绒般娇柔的唇瓣此时因病痛的折磨显得苍白而枯皱，一声声微弱的呻yín缓缓从那唇瓣间渗透出来，仿佛沉闷的碧波上忽然吹拂起涟漪，濒临枯萎的荷叶上偶然滚动生命的露珠，让守候床边的人不禁心喜欢生。
床榻上的女孩挣扎中挪动了一下小小的身体。可怜，只这微微的蠕动，便扯起她一阵锥心裂肺的剧疼。“啊！”地一声尖锐的痛叫，让她从噩梦中惊醒了过来。长长的睫毛数次扇动后，澄澈的一双眼目徐徐睁了开来。
没有孟婆，没有恶鬼，没有奈何桥。望着绣着粉蝶的黄色帐幔，恐惧以及绝望渐渐烟尘一样飘散开去。然而那渐渐沥空的心绪却一时找不到依靠一样，空落落的，整个人便有些傻傻呆呆。
我是谁？我在哪里？
这样简单的问题，此时横旦在她面前，却若撞见铜墙铁壁般不见一丝缝隙，只混混茫茫的一团。她竟然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慌乱以及莫名的恐惧重又沁上心头，从不轻易示人的眼泪，顿时在脸与角枕之间洇开，很快形成一片咸涩的汪洋。只这一会工夫，因噩梦而起的挣扎，致使后背上已经凝结的伤口再次狰狞开裂，原本被药粉封堵住的血脉迸裂，溢出的血水很快将云锦染透。
“不要动，青儿，千万不要动了！”见到那云锦渗出的血迹，怜惜心疼地惊叫与制止立时声起，“很痛是不是？”紧张的声音转而低沉而温柔，一双修长而温软的手轻轻握住她消瘦的肩，那掌心中传递而来的温热，让女孩儿原本灰烬般冷却的心随之颤栗了一下，一股熟悉的温暖渐渐从缥缈了的意识中慢慢回历。可是，这人是谁？
“唔。”茫然中，她下意识点点头。她的神思似乎还处于混沌状态，难以压抑的痛楚以及脑海深处的沉重，让她忍不住又呻yín出声。
男子坐在床边，正温柔地看向那病卧在床的女孩。看着曾经玲珑剔透仙子一般娇俏的女孩子变成如今这般惨状，男子顿起锥心之痛，狭长好看的双眸里，此时如秋夜的深潭，蒙蒙地罩上了一层冷森森的雾气，白皙修长的手指忍不住在女孩透明般瓷样温润的小脸上怜悯而轻柔地抚过，这一抚竟如山溪之水，清凉澄澈，柔缓迷离，一股好闻的茉莉清香顿时从烟色丝绸的袖笼里飘逸出来，让女孩混沌中的思维渐渐清晰起来，睫毛煽动间又有大颗大颗的泪滴从中滚落。
“青儿乖，不哭，来，喝点热粥。”男子从侍女手中接过一只玉碗，将温热的银匙探在女孩的唇边，边缘倾斜，千金一两的血燕粥却顺着女孩紧闭的唇隙流到了绣枕上。
“青儿，听话，来，吃一点……”男子见女孩无动于衷地紧闭着樱嘴，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手执汤匙柔声劝道。
“我这是在哪里？”女孩呐呐问道。
“南清宫啊，怎么，青儿不会连我这位王兄也给忘在脑后了吧？”男子微微一笑，唇角却泛起一抹酸涩。她在梦中叫着佐哥哥佐哥哥，那声音虽然不大，他却听在耳内，痛在心上。几时，这曾经萦绕在他身畔扯着他的袖角甜甜叫着芳哥哥的女孩，心中竟然没有了他的位置。宫墙深深又重重，春去暑来，夏去秋往，他这失了势的王爷，到底是容易被人遗忘在脑后的了。想至此，男子原本闪着星光的双眸顿时黑如墨夜暗如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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