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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终究过去了，太阳不遗余力地倾洒着光辉，似乎想让这个残破的世界看上去要温暖一点。
战斗已经结束了一整夜，但是三千狂云弓手们还没有来得及休息，在低于地平面上千米的巨大废墟深处，他们还在拼命地挖掘着。
必须要将寒越楚羽二人挖出来，是卫明给三千狂云弓手下的命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于是，一双双可以百步穿杨的珍贵的手，此刻却用来做着最低级的苦力，大多数人都已经指甲外翻，血肉模糊，黄泥混着鲜血，狼狈里带着疼痛。
他们每个人都是头发散乱，银白的盔甲上泥垢满身，豆大的汗珠雨水一般的落下，但没有人有心思去擦。
他们每个人都在拼命着挖着，却没有一丝抱怨。
对于那位只身一人破了“万鬼转生”大阵拯救了整个狂云天军的少年，每个人狂云战士的心底，只怀着深深的敬意。
一定要活下来啊。
卫明望着巨石、黄土、断树、残垣、木柱、瓦砾堆成的废墟，她知道希望渺茫，但是至少还没见到两人尸体之前，也存在着希望。
尸体被一具具地挖出。
老人、小孩、妇女、农夫、猎户、商人……他们的尸体被堆成了小山，每个人都死不瞑目，脸上流露出惊恐绝望，但是他们身上的黑血神秘地消失了，皮肤又焦黑变为恢复成了惨白，变回了普通的尸体。
这时候的狂云战士们才了解到，这两个少年不仅破除了阵法，更奇迹般地制服了上古凶兽血灵鸢，以一种未知的方式。
“找到了！！”几十米外的一名弓手突然惊喜地欢呼，卫明施展身法，飞快地赶了上去，一块至少有千斤的巨岩下面，发现了两个少年的脚踝，周围挖掘的人群也跟着匆匆围聚了过去。
“是他们吧？”那名发现脚踝的战士带着几分沉重的语气问道，周围的战士面色也很难看。
“掀开巨石！！”卫明银牙一咬。
七八名狂云弓手一齐用力，平灵狂涌，把巨石狠狠地摔向远处。
“轰”！巨石发出巨响，砸得泥土乱飞，大地为之震动。
而接下来的场景，不由得让周围的所有弓手，甚至包括卫明都震惊了。
只见满身灰尘的寒越绷直了身子，双臂打着笔直，强撑着土面，拳头、小臂已经深深地埋进了泥土里，泥土淹没到了他手肘的位置。
他身上满是伤口，混着泥土的鲜血已经干涸，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好像是一尊雕像一般，保护着身下的楚羽，楚羽同样也闭着眼睛，好像熟睡着一样，只不过脸色苍白得吓人。
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难道这个瘦弱的少年，竟然用自己如柴的双臂，羸弱的背脊，硬生生地撑起了万斤巨石，保护着他的兄弟吗？
即便如身经百战的狂云弓手们，都被这眼前的场景所震慑得说不出话来，一阵微风拂过，带着寒越额头的发丝微微的摆动着。
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很快，两千多名狂云弓手全部聚集在了两个少年周围，缄默而敬畏。
狂云弓手们纷纷地握紧了右拳，放在左胸，然后谦卑地往下腰去，低下了高傲的头。这个姿势是东陆武师之间最郑重的礼节，即便面对高高在上的秦王，他们也只会叩首，绝不会用这个礼节。
在东陆武师中这个礼节，都是向着万人尊敬的高贵强大的武师，或者壮烈牺牲的同伴。
“大风突起云风扬，赠我杯酒行四方，大漠狂沙淹日月，冰天雪雨破天狼……”一个战士忽然唱出了每一个东路人都会唱的这首《大风歌》，本来慷慨激昂的战歌此刻用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唱出来，又多了几分萧索悲壮之感。
很多人战士听见歌声，也纷纷加入进来。
“大风突起云飞扬，磨我宝剑负行囊。三月方到阴山脚，九月提刀战松岗；
大风突起云飞扬，姑娘候我在家乡。建立军功便归去，不可从了薄情郎；
大风突起云飞扬，埋我头颅在他乡。九死南疆吾不恨，只叹无缘见爹娘；
大风突起云飞扬，埋我尸骨在他乡。醉卧沙场君莫笑，他日回魂归故乡；醉卧沙场君莫笑，他日回魂归故乡……”
每个人战士把握紧右拳放在胸口，重复压抑唱着这一首战歌，歌声沉着哀婉，把战士们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那种痛，沉重而压抑的表达出来。
他们不止是为眼前这两个少年而唱，也为了昨夜战死却连尸骨都还来不及收敛的一千个战友，为了这五百万惨死的无辜百姓，歌声随着风飘远，在整个仰阙城废墟上空回响。
卫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眶有一些湿润，她轻轻地挥了挥手：“把他们厚葬了吧。”
两名弓手又朝两人深深行了一个武师的礼仪，踩着碎石泥土上前，但就在两人双手碰到寒越手臂的一瞬间，寒越的双臂突然“咔咔”响了两声，这是骨头折断的声音，他坚持了这么久，身躯终于到了极限，双臂同是骨折。众人心中还没来得及感慨，下一秒所有人都愣在当场。
寒越“啊”的一声痛呼，然后睁开了双眼。
这个变故像一个魔咒一般，让所有人全都静止住了，不可思议地望着寒越，身边的两名士兵更是保持着伸手的姿势，愕然而不知所措。
气氛十分古怪。
半晌，寒越才艰难地抬起头，他嘴唇干裂，脸满血污，但是在他微睁的眼眸深处，眸光却是如此的清澈安稳。
“先救……我二弟。”寒越向着还在发愣的卫明，用已经虚弱到极致的声音勉强说完这几个字，又闭上眼，干脆的昏了过去。
楚羽不过只是受了一点轻伤，但昏迷三天之后就苏醒之后，很快就又重新生龙活虎的了。
寒越受伤很重，在床上陷入了长久的昏迷，卫明前几日每日都来用强大的止灵为寒越续接断裂的骨头，但后来卫明惊异的发现，即使不需要自己的止灵，寒越的断骨竟然也在神奇地自动愈合。
半个月之后，寒越终于醒了过来，并且很快就能下床行走了。二十天以后，寒越的伤终于完全康复。而得知被血灵鸢侵入体内的楚羽的身体不但没有虚弱的迹象，反而还健壮了不少，更让寒越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
如果说寒越体内的力量与血灵鸢是相冲相克，互相压制的话，那么血灵鸢在楚羽体内反而是和平共处，甚至可以说水乳交融。
两人想破了脑袋，也猜不到原由，询问卫明，她也不得而知，虽然两人满肚子疑惑，但是见到楚羽安然无恙，血灵鸢也没有异常反应，两人也逐渐放下心来，毕竟少年心性，很快就把这事淡忘了，毕竟担心也是多余的。
这一天清晨，兄弟二人来到了卫明的帐篷前，准备向着卫明告别。
卫明披着一件单薄的外套，倒像是刚刚起床的样子，青色大弓安静地放在角落里。她伫立窗边，望着窗外，随着寒越地轻轻走近，卫明转过身来，望着精神振奋的寒越：“你的伤已经完全好了，真是不可思议。”
寒越微微笑道：“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无论受到多严重的伤，总是会很快康复，并且一点后遗症都没有。”
卫明点了点头道：“你的小兄弟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寒越笑道：“说来也怪，我二弟比我还厉害，被血灵鸢寄居，这些天里居然好长胖了些，血灵鸢在他体内安安静静，说不定他才真的是血灵鸢的克星呢！”
卫明暗暗称奇，思索一番，终究还是不得答案，微微一叹道：“果真如此倒最好，对了，我一直想问你，回天教的那些人是如何降伏血灵鸢的？”
寒越想了一想道：“我看到的时候，血灵鸢被装在一个蔚蓝色的水晶球里，那水晶球很蓝，没有一点杂质，好像叫什么‘定海珠’。”
卫明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道：“与我所料不差，果真是‘定海珠’。”
寒越忍不住问道：“这‘定海珠’到底是什么东西？”
卫明道：“是术道传说中的七神器之一，能够借用天地间各种有灵之物的灵力，威力极大。”
寒越道：“七神器又是什么东西？”
卫明道：“相传先古术宗大神有一把法器，有通天彻地之能，当年术宗大神杀得武宗大神节节败退，后来又降幅西陆魔族，这把法器可谓是起了很大作用，术宗大神死前，把法器一分为七，散落在东陆各处，很多人都说，那是他为了以后术家人重返东陆做好铺垫，由于怕武家人发现，才将法器一分为七。所以术道中人一直坚信，只要找到了七把神器，并让之合一，就能天下无敌，一统东陆。”
卫明说到这里，看着寒越紧锁着的眉头，不由得微笑道：“你放心，七把神器经过了千百年都不见踪影，回天教主慕容九歌过了几十年，也不过才寻得了一颗定海珠而已。”
寒越点点头，忽然变了一个古怪的神色，向着卫明说道：“其实寒越有一件事骗了卫将军，还请卫将军恕罪。”
卫明笑道：“你这孩子一副正儿八经的老实样子，居然也会撒谎，到底是什么事？”语气十分温和。
寒越咽了一口唾沫，说道：“其实寒越并非我父亲的义子，而是他的亲生儿子，我爸爸在跟卫将军比武的时候，我都已经七岁了。”寒越硬着头皮说着，做好了迎接卫明暴怒的准备，谁知道卫明的语气却出奇地平静，她缓缓道：“你真的以为我会猜不到吗？即使刚开始被你骗了，但是后来也猜到了，你根本你父亲性子相近，都是一般的倔强，眉宇间的轮廓也很像，你跟他还有有一样漆黑的眼睛。”
寒越带着几分惊异地盯着卫明道：“那么卫将军会恨我父亲吗？听说卫将军一直都没有成亲……”
卫明不置可否地微笑了一下，油然道：“记得跟你父亲交战的那几个月，可以算是我一生之中最快乐的日子，当时的我还是一个心高气傲的小姑娘，见到你父亲挑战，二话不说就将他打成重伤，差点要了他的命，我以为他不敢再来了，但他却一次次地来，几乎都是重伤到站不起来，才会放弃，我这辈子都没有遇见过他那样倔强的人。”
“他受伤一次，两三天又来了，并且每一次来，都比上次要强上几分，我从没有问过他身份，家庭，背景，他也没有问过我的，我们之间只论武道，很少交谈，好像把一切交流都溶进了你来我往的招式里。渐渐地，我竟然开始变得很期待跟他的比武，他受伤归去的时候，我总是会想着这个人，吃饭也想，走路也想，没有见到他，心里就好像空了好大一片似的。然后我发觉我也许是喜欢上他了。”
“后来，试着想跟他聊一天其他话题，但是那个武痴绕来绕去，也只是绕回武道上，当时他已经年过三十，我隐隐猜到他或许是有家庭的，但是我不敢问，我怕问了，我的这个梦就碎了。”
“忽然有一天，他伤到我了，虽然我还是赢了，但我忽然意识到，如果他有一天将我打败，那我也许就永远没有机会见到他的，于是我也开始了拼命修行，但是他进步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然后在他找我比武的四个月之后，我终于败了。”
寒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唯有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又听到卫明的声音传来：“讲一下你妈妈吧，我很想知道让他动心的，到底是怎样一个好女子。”
提到母亲，寒越的心底就泛起一阵酸楚，眼眶又湿润起来道：“我的妈妈，在褚府灭门的时候，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卫明微微一怔，叹了一口气道：“抱歉……”
寒越摇了摇头，擦干眼角的泪水，又说道：“听说卫将军是从前武朝镇国大将军卫云的女儿，说不定认得我妈妈呢，其实我的外公从前也是武朝的大官。”寒越已经把卫明当做可以依赖的人，卫明既然已经包庇自己逃犯的身份，对于十几年的灭门逃犯，更不会追究了，更何况，母亲自己死了。
“是吗？你外公是谁？”
寒越道：“我听我妈妈讲，我的外公是武朝龙图阁大学士武凡。”
“龙图阁大学士？”卫明脸上闪过了一丝错愕的神情，忽然身躯一震道，脱口道：“你妈妈是不是叫武伊雪？”
寒越微微一愣，摇了摇头道：“我妈妈不叫武伊雪，她叫武华裳。”
卫明道：“她既然是逃犯，一定是后来改了名字，你再仔细想想，应该会有什么线索的。”
寒越努力回想与母亲有关细节，忽然想到寒越有一次不小心翻到了母亲的檀木梳子，上面刻着“赠伊雪”三个小字，寒越问母亲伊雪是谁，母亲说那个是她的小名，还嘱咐自己不要跟其他人说。想到这里脱口叫道：“原来卫将军真的认识妈妈！！”
卫明叹了一口气，惆怅半晌，才缓缓道：“这个世界真是太小了，我与她是小时候玩伴，我唤她作姐姐，她称为妹妹，感情很好，我记得当时我还把最喜欢的梳子送给了她……后来你母亲遭灭门，我也以为她死了，还大哭了一场；但她既然一直在汤城，却这么多年没有联系我，一定是在埋怨我继续在秦朝为官了。”言语间不尽伤感。
寒越摇了摇头道：“或许不是这样的，卫将军一说我才想起来，当我爸爸跟卫将军第一天打过之后，我妈妈还专门关心了你有没有受伤，而那把梳子，上面是不是刻着‘赠伊雪’三个字？”
卫明睁大了眼睛，略微激动地道：“真的吗！？那她为何这么多年不来联系我！？”卫明问完这个问题，却又明白过来，自己是秦国四大将军之一，她是一个秦国逃犯，又如何能联系自己呢，心中不由得一阵酸楚，落下泪来。
寒越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换了一个沉重的语气说道：“卫将军，寒越发誓要为母亲，还有自己的外公外婆报仇，寒越不奢求将军能帮助我，只是寒越希望将军不要插手阻止，因为寒越实在不想与将军为敌。”
卫明亦沉冷下来，她知道寒越说这番话并不是怕自己的实力，她感觉得到，这个少年自己将武道上的修为，必然将远超自己，他是真的不愿与自己为敌，出于心底对自己的敬重。
卫明紧蹙眉头，沉默了很长时间，因为她知道以一个秦国大将军的身份，如果答应了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抱歉，我无法向你保证，其实我父亲就是因为武朝昭德皇帝的失策，所以死在了远征南疆的那场死伤百万人的可怕战事，当时我也对武朝恨之入骨，而秦王在间接替我报了仇，所以我称发誓向其尽忠，你杀赤月等人我不会管，但是如若要杀大王……”
寒越点了点头，笑道：“我明白了，还是要谢谢卫将军，那么当寒越武道大成一天，一定会来领教卫将军五大神箭的！！”
卫明朗声笑道：“好！我等你！！”望着寒越那坚定的眼神，又想到了他的父亲，内心不免又泛起了一阵痛楚。
寒越向着卫明鞠了个躬道：“卫将军，那晚辈告辞了。”
卫明点点头，忽然低下了声音道：“且慢……”她咬了一下嘴唇，“如果你今后见到你的父亲，可否告知我一声？”
寒越微微一愣，高声道：“我寻到父亲下落，一定会告知卫将军。”母亲已故，那么父亲能不能够与卫明在一起了，如果母亲在九泉之下得知，对于这件事是支持还是反对？
寒越甩了甩脑袋，这个失踪了五年的父亲，至今还不知道身在何方，恐怕连母亲已故都不知道吧，心中不由得又将这个不负责的父亲狠狠地责骂了几遍，如果在见到他，一定要将他狠狠地痛骂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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